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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色之書

  帕慕克的作品一向擅長揉和歷史素材和現代文化元素,交織出一片綺思炫然的精神追尋內容,在他龐大迷人的敘述體系下,不斷撞擊一個人最內在的情感和思考,沉重如鐵,回聲鏗然。

  土耳其地處歐亞銜接的橋樑,那裡東方與西方交融,受到基督教文化與伊斯蘭文化洗禮,現代與傳統並存,歷經古羅馬、拜占庭、鄂圖曼帝國的統治,這塊古老的土地上五千年歷史的紛擾與其累積的繁複文化認知,使土耳其的文化內容深具魅力。帕慕克身處這樣一個國度,耙理精神的思緒,迴繞伊斯坦堡,自覺必須書寫自己的城巿,讓它在世界文學有位置,一如透過喬伊斯讀都柏林,透過狄更斯讀倫敦,他企圖讓城巿因為它的歷史與文化的層層面向,以文字的力量被世人認知,從而作家也可以獲得定位。

  不管作家如何以國家、歷史、文化、宗教為題材,都得回到藝術書寫的技藝,吸引我們把一本書讀下去的,是作者獨特於眾人的書寫藝術。《黑色之書》以偵探推理的方式開展一個尋找文字與身分的過程,這過程裡羅織許多歷史、宗教、人性的認知,包含幽微感人的愛情,隱喻書寫的行為和影響力,逐漸歸向生命的提問:一個人一旦有了閱讀行為,他還是不是自己?人們透過閱讀,也可能成為別人,那位書寫的卡利普,因嫻熟專欄作家耶拉的文風,深入耶拉的思想,成為他的替身,扮演耶拉,電話中的瑪哈姆也可以因了解耶拉而成為耶拉。帕慕克觸及思想的侵入性與書寫的態度等辨證,耶拉以專欄文章成為眾人精神的依賴,帕慕克多次把他置放在他即是救世主的質疑,暗示書寫的影響力是思想信仰的主宰,解開書寫的意涵又是一場需各人領悟的文字之謎。文字難解,因為其中可能隱含了動人的真誠力量、虛偽的矯情、隱藏的狡詐、觀察角度的質疑,在細心剖析體會的過程,可能迷失自己,也可能成為那個書寫的人。

  猶如作家可能是多名作家的綜合體,帕慕克可能是波赫士,可能是尤瑟娜,可能是已列在經典文學作者中的某一位或眾人的投影。描寫居住在城巿之心公寓這家人的生活細節,彷若普羅斯特書寫在貢布雷外祖父母家的形影情景,第十五章卡利普藉老記者的故事與普羅斯特推心置腹,普羅斯特彷彿回魂,魅影幢幢藉由記憶的氣味,細細堆砌出盪人心絃的故事。

  小說最終回到對書寫的信仰,卡利普關於亡妻茹雅的一切,只剩下《黑色之書》,用茹雅喜歡閱讀的偵探小說形式書寫,卻絕對不同於茹雅所讀的那些外國偵探小說,茹雅卻讀不到了,卡利普從書寫得到慰藉,在終書探討書寫後,作者仍說只有書寫,只有書寫才是唯一的慰藉。從帕慕克文字刻劃的用力與深刻,可以想見這個浸潤在文字與思考中的作家,如何反省與質疑書寫行為,卻又頌揚書寫,這和柯慈在《伊莉莎白.卡斯特洛》中形容書寫的耗精費神略有同義,不禁令人慨然,因為書寫之困難,得以見書寫之偉大。如何看待閱讀,解開文字對自身的迷惑,聰明的讀者,愚昧的讀者,讀過這本睿智的小說後,心底應有迴蕩的聲音在叩問。